“安,最近是怎么了?这一次交上来的这三篇……完全不是你的风格。”
《城郊日》的编辑苦恼地甩了甩手,零零散散的稿纸布满了整个桌面。坐在桌子对面的少女则坐立难安,面露难色。原本便多愁善感的她生来不善于应付人们各类突变的感情,她胆胆怯切地游离着目光,伸手下去紧紧捏住自己的裙摆。
“怎……怎么了吗,克莱默小姐。”
“你的文字,”编辑推推镜框,把那三张叠叠整整的、承载着一个少女幻想与幻象的稿纸递回来,“有温度渗浸到里面去了。意象的选取,也完全失了你曾经的清冷之气。”
“可、可是那……有什么不好吗?”
“安,”编辑取下眼镜,眼神之中溢出肃杀之气,“读者们想从你的文字中读到的,是一种随着时光渐然流逝而油然而生的慨叹和微漠的绝望。‘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诗人’,读者们以此身份对你推崇倍加,可是今天的这一稿,你……我搞不懂了,你是陷入了什么动荡之中吗?”
动荡。是一只紫色的妖精,她来自童话书中的文字种植而成的森林里,仅在一日之内,将这座银色湖畔的大理石城堡攻陷了。她的目光所至,原本只有凋零的秋叶、死气沉沉的枯枝与深秋十月最初的霜冻,可是现在,那里开始有春的泥泞,有墙上青苔肆意妄为凝聚成的一副绿色油墨画,有着一位美神与爱神,她在她无防备的心扉上用箭射穿一个洞,然后填进一个少女应有的橙色幻想。
“……我,我不知道……”
“我也不是想强迫你维持原来的创作风格,只是你的选择,对你而言不合适。”她抬抬手,在空中停滞一会儿之后,又重新放下,显得犹豫不决,“哎……改变可是有着向好与向坏的。再好好考虑考虑吧,不过抱歉,这一期的刊物,不会收录你的这三首诗了。”
在那舒适的红色座椅上,一个脆弱的灵魂仿佛遭到了囚禁。安莉瓦再起身的时候,已然宛若一具木偶傀儡,双眼无神的她就这样,什么也不说,一步一步离开了报社的工作室。
“克莱斯代姐~这周的《城郊日》报你看完了嘛?看完了就借给我啦~”
“还没看。不过你想看就拿去吧。”吧台底下的柜子里,总是少不了一些文娱读物,以供这些年轻的服务生们打发无聊的工作时间。鉴于Saxino’s Café 还算是个风雅高尚的场所,像什么《后巷春宵夜谈》《艾尔女孩》之类的低俗读物自然谋取不到一席之地。能在这里座上有名的,都是些名扬千古的好书。当然,除了正统的文学书籍,这里还放了一些冒险小说以及最新的本地报刊。
梅欣兴高采烈地接过报纸,第一时刻就翻到报纸最后面的漫画版面。克莱斯代从来不能理解粗线条和黑白对比之中的幽默,但是梅欣却总是看得津津有味。一阵忽高忽低、绵延不断的笑声过后,旗袍少女终于安静下来,只有此时她身上才散发出东方地带含蓄的韵味之美。克莱斯代知道,这个时候她才看到诗歌部分。
“什么情况,这周安.兰没有投稿吗?”梅欣惊呼道,“啊……可惜啦,她的诗歌写的挺好的。”
梅欣大大咧咧的嗓门传到了落地排窗的某位少女的耳朵里。克莱斯代看见她红透了脸,低下头去,试图尽量显得不那么显眼。
以及,身边的一只小手在伸向书柜的时候,还不忘在自己的肚子上嘶溜顽皮一下。
“要拿书自己拿就好哦,但是趁机吃豆腐可不行。”
“诶?姐姐大人太无趣了……不过呢,肉肉的,手感很不错!”
然后呢,某个不知分寸的家伙脑门上来了片开门红。
“太过分了,姐姐大人,呜呜呜……”
“别逗笑了。说起来,你拿的是什么书?”
“过去几期的《城郊日》,想读一读特莱茵普拉纳小姐的作品。上次,特莱茵普拉纳小姐不是送了我一首诗嘛,我虽然读是读了,但是也没读出个什么所以然。人类的文学什么的,我还是一窍不通,所以想稍微涨涨这方面的知识。”
“这样吗,”克莱斯代笑笑,“特莱茵现在就坐在那里哦,排窗座位的最里面。现在还没点单呢,所以?”
克莱斯代的会心一笑让米萝开了窍。她拿上手中的报纸,踏着安静的步子走了过去。失落的少女诗人心神不宁地蜷缩在咖啡厅的角落。受到打击,心情沮丧。摆在桌上的白纸还是一片空白,羽毛笔拿了又放,放了又拿。在这个时候,她的世界是一片惨白。
过于低沉的她,甚至没察觉到蛊惑她的罪魁祸首正在悄然接近。
“特莱茵普拉纳小姐~又来光顾了呢。”
清脆明亮的声音突然闯入她的死寂,随后,窗外淋漓的细雨也停了。
“米、米萝小姐?”
“今天有什么想要喝的吗?”她注意到桌上的白纸与羽毛笔,“莫非,今天是要进行诗歌创作?”
“……是,是的。之前写的三篇,没有如愿地通过编辑的审核呢……”
“是吗,真是有些可惜呢。呐,特莱茵普拉纳小姐,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?”
“诶?是、是什么……”
“自从上次您送给我诗之后,我稍微对诗词产生了一些兴趣,如果不嫌麻烦的话,”她将手里的报纸放在桌上,然后挨着坐在了安莉瓦的身旁,“能教我该怎么读诗么?我还是对诗里面的意象、修辞什么的半懂不懂的呢。”
“诶?可、可是……”
“会麻烦到您吗?如果实在勉强的话就算了吧……”
“……不、完全不会的,倒不如说,我有个很过分的想法,想要拜托米萝小姐帮助我实现。可以……说吗?”
“嗯,告诉我,是什么吧。”
“那个,我……最近,异常地缺乏灵感。编辑小姐也告诉我,说我的文字在改变着,而且,是向着不太好的方向改变着。现在,我很迷茫,不知道接下来,究竟该继续写什么,仿佛爱雅兰欣女神已经不再眷顾我了……”
“我想要米萝小姐,呃,嗯姆……有空的时候,能否到我的家里面来一下呢?啊呜……我只是想稍微找找灵感之类的,因为看到米萝小姐,会让我舒心许多。米萝小姐说要学习诗歌对吧,作为回报,我会教你的,只要你肯过来……”
“那不是很好嘛,”米萝开朗地笑了,这一笑,少女心中的胆子便算是放下了,可却怕她的文字要更多地误入歧途了,“很棒呢,周末的时候去拜访本地著名的诗人,这件事本身听上去就像是一件高雅的活动呢!说好了哦,特莱茵普拉纳小姐,以后的周末,不出意料的话,我都要来拜访的哦?”
“真、真是太好不过了……我一直担心着,害怕你会拒绝。那,约定好了,我的地址,花街13号。只要是在周末,我随时都会有空的。抱歉,米萝小姐……我现在的心情乱作一团了……继续待在你的身边的话,我担心我的力比多结构会崩溃,理智会完全瓦解,我、我想我得走了,再待下去的话,我会不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……”
“那么,我、我先走了,告辞。”
安莉瓦再一次准备落荒而逃。与上次不同,这一次米萝没有追到门口拦住她,而是目送她至门口,向她挥挥手道别。随即,少女诗人一扭头,带着脸上各种各样的修辞字符与白红粉墨,一溜烟消失在了人潮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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